一堆积雪,从高大的松树上,落下,散开在楚炎的肩头。
他不知为何,凝重的面容,猝然变得轻松下来。
东坡肉。
他想念那个人亲手做的一盘东坡肉。
原来,当真适合他的并不是看似美丽的却遥不可及的感情,而是——如此实际又甜蜜的感情。
琥珀跟他说,一年之后,给她答案。
他一开始不懂她说的话,也不清楚,自己能给她什么答案。
还差几个月就满一年了,如今看看,是他疏忽了那个人,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如今想的就是,早日下山回到桃园。
他想要见到的人,已经不知何时,不知从哪一个清晨,还是哪一个黄昏,还是哪一个深夜开始,走入他的心里了。
三里之外。
一千八九的将士们,全部依偎在一起取暖,如今生起了火把,但因为下雪的关系,火把又熄灭了。
将士们虽然不敢违抗将领的命令,但内心里都有了各自的想法,饥饿,寒冷,疲乏,早已折腾的一个个面如死灰,身心疲惫。在这样的天寒地冻的山上,睡不着,吃不饱,山上偶尔抓住的猎物,也无法满足这么多年轻将士的胃口。
更别说今早有了三个逃兵,试图下山,被将领逮住了,毫不客气用军法处置,当场就斩杀了。
如今的气氛,紧张又不安,悲伤又无奈。
“王爷。”
武将起身,走到轩辕睿的身边,重重叹了口气,坐下。
那个俊朗男子,倚靠在树干上,俊颜冰冷,合上眼眸,宛若歇息姿态。由于后防带着足够充实的粮草,所以各个将士身边不过带了一个行走方便的水壶和一顿干粮罢了,这样算来,已经是三顿没有着落了。
“难道我们要死在黑山上吗?”
武将无可奈何的喃喃自语,身边的寒冷,源自天气,源自山路,源自黑夜,源自寒风,源自冰雪,冰封了每个人的心。
轩辕睿很清楚。
对方不是要他们死。
只要他们投降,就能得到充足的粮食,可以马上下山,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似乎武将的话,他没有听到。
他太性急了。
结果,什么都得不到手。
他再怎么不愿,终究要认输。
太阳升起来了。
冰雪的山,浮起一阵阵的白光,一眼望过去,更觉得刺骨的寒冷。
琥珀洗漱之后,独自褪下身上的衣裳,取出干净的白布,一圈圈缠绕上自己的肩膀,咬牙打上一个结,其后穿上一件件衣裳,系上红色连帽披风。
她走出帐内,独自站在练兵场上,不远处有士兵走动,整整一夜的积雪,让行走愈发艰难。
黑发被吹散,她在冰雪覆盖的天地之中,更像是一朵鲜红的花儿。琥珀久久伫立在寒风之中,如今雪早已停下,但却更冷了。
“轩辕睿,你还不放手吗?”
她低声细语,宛若说给自己听,她无声抬起头,淡淡一笑,那笑意实在太微弱,很快就被寒风吹散。
输赢,胜败,就那么难以放开吗?看得太重,才会输的惨痛。
“琥珀小姐,你还是进账休息吧,外面风太大。”
司马戈不经意瞥到琥珀的身影,疾步走上前来,劝解道。
“司马将军,我要上山。”她的嗓音依旧听得出几分虚弱,但很笃定。
“你的伤——”司马戈也不太放心,眼前这个少女看起来愈发清瘦了,血色全无,简直比白雪还要苍白,别说走那么一段山路,站在风中都快要倒下一般的羸弱。
“不碍的。”琥珀淡淡一笑,神色自若。“如果将军不放心,就陪我一道上山去。”
司马戈闷声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望着她。
……
“王爷,将士们都没什么力气了……”
武将沉声道,面色为难。如今的兄弟们个个有气无力的,要再这样下去,别说逃兵越来越多,就怕冻死饿死在这异国他乡。
轩辕睿俯下身子,以雪抹了抹脸,如今即便冲下山去,也是以卵击石。
“王爷,山下有动静了!”
轩辕睿掉转过头去,缓缓站起身来,如今怎么会有人上山?等不到援兵,他就已经料到,大营也保不住了。
从武将手中取来瞟远镜,他望着远方,突地俊颜一沉。
约莫十来人上山,一眼就看清是邹国的人,但让他惊诧的,是走在前头的两人。第一个是邹国的司马戈将军,是个武夫,但第二个,却是一名穿着红色披风的女子,她戴着白色风帽,在积雪中寸步难行,走的很慢,却也鲜少停留下来。
是来劝他早日投降,让他承认输给她?
轩辕睿缓缓放下手中的瞟远镜,面无表情,冰冷的面容没有一分软化。
他背转过身去,她跟司马戈一道,停在山道之上,漫长的山路让她走的疲惫,血色却是少了红润,白的过分。
“你们还能熬多久?”
司马戈隔了一段距离,望着轩辕睿和几个武将,粗声粗气地问了句,已然不耐。
琥珀扬起纤纤素手,示意他别再说话。
“王爷,你也该抽身了,放兄弟们回朝过年,好过在这里挨饿受冻。”
一道清冷的女子嗓音,宛若潺潺清泉,缓缓溢出口中,回响在山林之中,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仿佛就是面对一个陌生人,一个敌国的将军,一个从未谋面的王爷。
他再也听不到,她的任何情绪。
就像是这一场雪,美虽美,却是刺骨的冷。
轩辕睿觉得心痛到了极点,只能紧紧闭上眼,双拳紧了紧,但不认输,还能奈何?
大势已去罢了。
“殿下,已经收拾好了行礼,明早就能出发回朝。”
司马戈对鹤越说道。
鹤越点点头,望着不远处坐在心情气和翻阅书册的女子,戴着白色皮毛风帽走近帐内,风帽从螓首上无声滑落,精致晶莹的面容展露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那惊人的美丽,已然成了一瞬间的惊艳,仿佛直到几十年之后,他也不可能忘得了。
即使,并没有太多的笑意,即使,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已经因为长途跋涉的严寒,驱散所有暖意和血色,即使那肌肤已经冷得像是天上坠落的白雪,在鹤越的眼底看过去,她也是胜过以往在宫廷见过任何一个得宠的妃嫔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