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看不清她,但她却看的清楚。隔了半年时光,轩辕淙老了不少,他的白发更多了,原本魁梧的身材也有了松散的痕迹,如今应该是准备入睡,穿着宽大灰色袍子,腰际也没有佩剑,几乎就已经像是——这世上无数个老人一样了。
老的,还真厉害呢。难道是因为夜夜无法安眠,因为杀的人太多了,所以如此衰老?她噙着浅浅的笑花,轩辕淙聚精会神,盯着那一个白色身影,她在黑夜看来,像是一团光,此刻又亮的耀眼。他双拳紧握,试图平息自己的气息,冷冷低喝一声:“我给过你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他知道她大难不死的消息,也万分惊愕,但却不想再看到她,所以再三下了取她小命的命令,但千算万算,她居然还是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了。
简直像是噩梦一样。
令人无法摆脱的不是鬼魂,而是这个十来岁的丫头?他根本不敢相信。
而且,她到底背后有谁支撑,居然有了这么强悍的势力?有谁在指点,居然让她变得如此精于计谋?
能够用这样的方式站在他的视线之内,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他要她死,她不但不逃,亲自送上门来吗?
她闻言,胸口一阵闷痛,冷笑就藏匿在心底深处。
她眯起眼眸来,继续看着这个苍老却依旧不肯服输的男人,眼底一派流光飞逝,那双眸子猝然像是染着火光一般,覆上些许血红。
琥珀嗤之以鼻,笑的更明显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的漠然:“谁让你给我这个机会的呢?在逼我喝下七窍流血毒药的时候,你给了这个机会吗?我怎么没有察觉呢?”
他是小看了她,没想过她能够逃过一劫,更没想过她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年纪轻轻,却如此歹毒吗?
“你终于找到,惩罚我的方法了。”轩辕淙沉沉地望着那双略微血红的眼眸,突然觉得那双眼睛,宛若黑夜之中的野兽,美丽却又——残忍。
宛若,他此刻才是野兽眼底的猎物,等待下一个时机,伸出尖利爪牙,将他扑倒,大快朵颐,撕扯他的身体,叫他尸骨不存。
他居然还派金少宗去攻击她,如今看来,这世上最大的毒物,哪是那些毒蛇毒虫,根本就是她啊——
但,他意识到这一点,太晚了。
他的心里,源源不断的寒意涌来,她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误会加深,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她下手的,是他真正在乎的儿子,甚至内心想要将江山社稷交托的那个人。她让轩辕睿对她动心,公然违逆自己,这可是他这二十多年来,最大的败笔。
而且因为是自己的血统,自己最看重的子嗣,甚至不能对他动手。
这种惩罚,才是叫人眼睁睁失去最在乎的东西,却无法弥补补救。
她不说话了,那眼眸弯弯的,仿佛在对着他笑,却又像是万分厌恶他,甚至不跟他交谈了。
她可不要,继续浪费宝贵时间,让老奸巨猾的轩辕淙拖延时间。
轩辕淙看着她无言的笑意,背脊之上蓦地爬上一阵阵寒意,宛若一条条毒蛇,将他捆绑,对他吐着红信子……
他微微怔了怔,身体上巨大的疼痛,突地蔓延开来。他低下头,一支箭,从他背后穿过胸口,血花瞬间染透灰色袍子。
他看看脚尖,哪里有什么毒蛇?他居然老到,看到幻觉了吗?
“毒蛇,在那儿呢……”他指着琥珀的方向,低低一笑,低声喃喃。
那笑意却惹来琥珀的不悦,她面色苍白,幽幽抬起手掌,猝然利落落下。
一道声音穿过轩辕淙的耳畔,闷闷的,沉沉的,巨大的,让人不可想象。
是风吹动的声音?
不是。
一瞬间,天际像是下了剑雨一样。
几十支箭,从四个不同方向,全部朝着轩辕淙迸射过去,在夜色弥漫的时刻,毫无情面地飞向那个人形靶子。
轩辕淙喉咙一紧,都来不及呼救,只能急忙翻身闪躲,但无奈他躲到了这一支箭,躲不了身后的,这一招下来,他的右臂和膝盖小腿,都中了箭伤。
巨大的疼痛,把他拉回真实场面,一刻间,轩辕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膝盖受伤,他却依旧强撑着,不肯朝着那个少女,屈膝跪下,低头哀求。
“堂堂的轩辕帝啊,你怎么会这么狼狈就死?放心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你可要活的很长寿呢……”
那白衣少女,缓缓从夜色之中走出来,朝着轩辕淙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她盈盈走来的模样,却又美丽婉约,身上没有一分杀气和戾气,平静祥和的宛若从天上降落的年少仙子一样。
她噙着笑容,低声叹息,似乎在跟自己对话。
“你……贱人!”轩辕淙稳住自己虚浮的脚步,即使脸上也留下几道血痕,他依旧不肯示弱,低喝一声,宛若高高在上的帝王。
“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少女猝然停下脚步,晶莹面目上掠过些许悲切,温润白皙的小手,却轻轻覆上轩辕淙胸前的那个箭头,垂着眼眸,连声喟叹,嗓音万分轻柔。“都是你逼我的。”
轩辕淙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动作,她纯真无邪的美丽容颜之下,到底是窝藏着一颗何等毒辣的心肠?她的五指划过那染血的冰冷箭头,突然表情消失彻底,右手使力,毫无征兆就将那箭头,彻底从轩辕淙的体内拔出来。
那一支箭是从背后贯穿的,如今被琥珀从胸前拔出箭头,扯动了三四寸箭身,但箭头断裂开来,箭身还留在他体内,伤口血肉被拉扯的剧痛,苦不堪言。
血流,宛若洪水一般,染红了他的胸膛。
“我只是要你亲自尝尝,那面临死亡的疼痛——”她望着手中染血的箭头,那是寒铁铸造的玩意儿,如今即便吞吃着人温热血液,居然还是冷的像一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