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
悄无声息的深夜,总是令人思绪万千。
夜色像泼墨一样,也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九道山庄。
肃穆庄严的九道山庄,终于悄悄潜入夜色里。
这是与往常一样宁静而普通的夜晚,但是对洛川他们来讲,却是决定他们另外人生轨迹的第一个夜晚。
从今晚开始,他们将在这里开始另一种生活,也从今晚开始,他们将遇见许多不同往常的事。
但是不管他们在这里有着怎么样的开始,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们还是奴隶的身份。
奴隶是没有权利的,包括生死的权利。
他们能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靠的不仅仅是自己,还需要时时刻刻留意身边的人和事。
像洛川,当他刚来这里时,就已察觉这里残酷无情的生存环境,甚至比在官牢里,更凶险和无常。
所以当其他奴隶,已沉沉入睡的时候,他还醒着。
他醒着,不是他不困,而是他已经意识到危险,已经在担忧,已经在思索着以后该如何去应对。
夜阑人静。
偶尔有从黑乎乎的后山里传来孤狼野兽的咆哮声,而后瞬间又消失在夜空里。
洛川透过窗口,出神地望着外边的天空,外边的后山。
那里一直是九道山庄的一个隐秘之地,一个禁地,很少有人敢到那里去。
那么,那里一定有一些秘密,否则,怎么会成为禁地呢?
禁地就是为了不让人知道其中秘密而设置的。
可是那里藏有九道山庄什么样的秘密?
洛川当然不会知道,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猜测。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直隐隐约约感到压抑,感到绝望正一丝丝渗透到他脑海里。
这感觉就如同这夜色一样,看起来并无异样,实际上却是沉重而逼人。
洛川沉重地叹口气,而后目光渐渐回落,落在风岚身上。
风岚在他身边,呢喃完那段过去并不太遥远的痛苦回忆后,已沉沉地倚在他身边睡去。
她太累了。
身心疲惫。
她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一个奇迹。
洛川目光温柔,轻轻伸手揩去残留在她脸上的泪水,不由对她悲惨的遭遇感到难过和同情。
他终于明白几天前,风岚的那句“有些事情,有时候其实不知道反而更好”的痛苦和无奈。
他虽然也无亲人,无朋友,但是他至少不用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他而去,至少不用承受那段生离死别时的绝望和痛苦。
风岚能把那段经历告诉自己,应该也是把自己当做最信任的人了吧。洛川想着,心里既有感动,也有压力。
洛川一夜未眠。
因为他此时心里有了牵挂,自然就有了许多顾虑和烦恼。
以前,他的烦恼是怎么吃饱,怎样活下去。现在他烦恼的是,在这个未知的环境里,怎样与风岚好好活下去。
一想到这里,洛川突然就咬咬牙,觉得心胸澎湃,一股男子汉的气概,不可抑止地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暗下决心,决心去变强大起来。
因为只有变得强大,才能有足够能力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深夜寂寂。
突然“咚锵咚锵咚锵……”一连串急促响亮的铜锣声在洛川的耳边炸开。
紧接着,“起床,起床,干活了……”
一个硕大的影子,如一座山一样,立在小黑屋门前。
是一个女人,一个老女人,肥胖而臃肿,嗓门也跟她的身躯那般,大而尖锐得出乎人意料。
洛川从沉思中,被这嗓音和锣声惊醒,微微抬起头往门口望去。
这是一个两边脸颊长满肥肉,眼睛被挤得只剩下一丝缝隙的,年纪约摸五十多岁的老妇女。
对洛川和风岚来讲,她巨大的身躯,简直像一座大山那样不可逾越,不可抗拒。
“你们这帮狗奴才,赶快滚起来,别想偷懒!”她看见还在迷迷糊糊的众奴隶,又吼起来。
“睡睡睡,睡死你们……”
她莫名地气急败坏,一下子移到黑屋子的一角。
洛川看她那移动速度有点吃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肥胖得好像连走路都很艰难的老女人,动作竟然如此敏捷有力。
洛川知道她不好惹,赶紧推醒了风岚,拉着她站了起来。
胖女人一下子来到一个还睡得跟猪一样的少年身旁,对准他的肚子,不管不顾就狠狠地踢了一脚。
“起来!”她怒吼。
那个可怜的少年,其实几天前就已生病,来到九道山庄后,身体更是虚弱无比。
现在挨这一脚,一定是痛苦得龇牙咧嘴,满地打滚。
可是令洛川奇怪,也令胖女人奇怪的是,少年竟然还是蜷缩着,没有一点动静,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
胖女人更加愤怒了,这摆明不是不把掌管后院的她放在眼里吗?
她用她那大象腿,嫌弃般摊开那个沉睡的少年。
蒙蒙亮的光线里,洛川终于看清那个少年的脸。
苍白而无血。
他死了。
也不知是因为病死的还是劳累死的,总之,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洛川感到很震惊,虽然他对死人已经司空见惯,但是这次不同。
那是一张稚嫩而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洛川永远忘不了那张看似安详的脸。
——难道他是觉得解脱了才露出那种安详的神态么?
洛川听着黑屋子里惊慌骚动的声响,看着脸色各异的神态,却面无表情。
胖女人显然没有料到是这样,但是也并不是很惊讶。
她只是愣了一下,肥硕的腿,从那少年身上收回来,肥厚的嘴唇里,哼哼几声冷笑。
然后从嘴里蹦出句冷漠至极的话来。
“抬到后山喂野狗去。”
她轻描淡画地说着,把一个生命的逝去,完全不放在心上,却令在场的所有人感到心惊胆战。
随她一起来的两个壮丁听罢,默默把那个少年抬走了。
后来,洛川才知道,这个肥胖的老女人就是管理九道山庄膳食的。上千人的九道山庄,每天吃的喝的东西,都由她来统筹和分配,相当于皇宫里的御膳房总管。
她脾性暴躁,冷酷无情,一向对山庄里的奴隶没好脸色。
没有人知道她真名叫什么,也没有人想知道她叫什么。
但是她有一个外号,那是底下的奴隶们给她起的外号。
“恶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