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一众蒙面剑豪快速疾走在前方拿剑戈劈砍荆棘开道,他们没敢走官道,选了一条崎岖山路。
陈白起则看了看趁前头没人注意,便一把拽过姒姜,两人边走边挨在一块儿神神秘秘地咬着耳朵。
姒姜倒很享受她这种私秘的小动作,他弯下腰,凑近她耳朵呵气道:“他们是我哄过来的,他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至于怎么哄,陈白起也懒得去问了,总归姒姜脑子狡猾,只要有心死人都能给他说活喽。
陈白起:“……”所以其实他也一下就将她给认出来了……
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伪装有多不靠谱的陈白起,觉得以后还是少玩些什么演技派的双面间谍活动。
陈白起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月朗星稀地,遍山的野草杂木:“你一会你给我挡着点儿,我去换回男装。”
“要变回来了啊?”姒姜一眨,月华似练,似有一波盈盈秋水溅出,语气低落似有些可惜。
陈白起跟姒姜一向随便,她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不变回来怎么去找苏放?任务已完成了,我估计着若不出意外我们明日便能跟着孟尝君一块儿回齐国了。”
姒姜挤了挤眉眼,好奇问道:“方才天香阁发生什么事情了?之前忽然冲出一队甲士将这如意坊里里外外都围个严严实实,不准不我等说话也不准任何人离开,若不是后面撤离了一部分,只怕我们还没这么容易跑出来。”
陈白起笑眸一弯,怪腔拖长问道:“哦,那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就算撤了一部队兵力,但既严禁了出入,那必要的关口定亦有人把守严防着。
姒姜一听这话,顿时讪讪一笑,先前好奇的问题都给抛诸脑后,顾左右而言它了。
他才不会讲是狗二耙了个狗洞将他们给一一弄出来的!
“你不讲,那天香阁的事情我也得空了再跟你说。”
说着,陈白起便准备猫着腰趁着夜色钻进了林子里换装变身,却忽地被姒姜急急一把给抓回,她疑惑转过头,一只手却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直接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具。
陈白起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
夜色中,朦淡的月光,一张清丽白腻的脸绽放在了姒姜的眼前,她眸似蝶翼飞,好梦惊醒,一场三月花,飞花散似烟。
这是一张与“陈娇娘”不相同的脸,眉长而眸秀,美上好几分,明明完全不像,但又有着与“陈娇娘”十分相似的神态。
姒姜张臂遮挡着她的脸,她似在他翅羽之下受庇佑的雏鸟,仰着容,似春水逐青波,他笑了笑:“回不去了,对不对?”
她真的并不是只是换了一张脸,而是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换了啊。
陈白起怔了怔,接着唯有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罢了,快去吧,去吧。”
最不愿见她为难,姒姜赶紧便将狐狸面具还给了她,然后转身替她背挡着前方。
“的确回不去了。”
陈白起终低低喃了一声,便钻进了林子里,而姒姜仍旧弯唇笑了笑,只是恐怕只有自己这一刻明白,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没等多久,身着一袭“麒麟巫医袍”的亮眼“陈焕仙”便上线了。
她这繁美略显风流的一身碧穹蓝袍,足以让姒姜侧目。
她这一向低调得的只穿白袍的人,怎么一下便走这高庙宫廷的风骚格调了?
陈白起没解释,直接道:“走吧,我们先去驿站。”
“孟尝君回驿站了?”
“恩。”
没谈两句正经事,姒姜便又偏了话题:“你这竟然是什么妖术,竟能如此地变换男女?”
陈白起高深莫测地答:“莫问,反正告诉你你也学不会。”
姒姜:“……”
有没有人告诉过她,装逼要遭雷劈的呀。
等终于到一处平缓的浅草矮木高坡时,他们居高临下遥望身后那森黑莽莽一片起伏丘陵,见下方并无追兵,众人方歇步缓走。
狗二大大地吐出一口浊气便回头过,方才天太黑走得也太急,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情况,眼下一回头,隐约见姒姜与一身材纤修隽秀的身影站在一道,他疑心立即上前一瞧,真的是“陈焕仙”,顿时便惊声道:“嗳?焕仙,陈弟,怎么是你,咦?方才那被我等救下的姑子呢?”
这狗二性子便是攀天攀地,越来越学会自来熟了,什么称呼都敢张嘴便拿来喊。
眼下他还是“陈焕仙”的侍从,却敢喊她陈弟与名字,着实胆大包天啊,不过好在他警醒得很,喊完便意识到自己方才喊的太大声,立即掩嘴左右窥视,生怕被人听见了。
陈白起道:“她完成任务自然便走了。”
“那她与你是何关系?”狗二跑上来,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陈白起长长呃——了一下,保留地答道:“算是失散多年的……妹子吧。”
“陈焕仙”与“陈蓉”两人模样长得像,这次“陈焕仙”消失,“陈蓉”又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难勉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因此她干脆给两人找点关系好搭上。
“哦~不知妹子可有夫婿?”狗二再问。
陈白起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尚末有,你问这些做甚么?”
狗二闻言笑灿了脸,蹦跶到了她面前:“那、那舍,你……瞧瞧我怎么样?”他只差没明言一句:配你家妹子怎么样?
陈白起一愣,真没想到狗二看上“陈蓉”了。
姒姜则环臂冷笑一声:“不怎么样。”
狗二一下便跳了起来,挺起胸膛叫道:“我长得还算一表人才吧。”
姒姜继续插刀:“是狗模狗样。”
“你……你欺负人!”狗二急了,想找姒姜好生理论一番,可偏偏姒姜懂武,他打不过他,只能在边儿上狗叫狗吼。
其它剑客见“陈焕仙”出现在队伍后方一时都惊喜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她之前去了哪里,在知道了“湘女”乃“陈蓉”所扮,而“陈蓉”则是“陈焕仙”的妹子之后,一个个都眼睛都冒起了光。
都问之前那一幕是不是她在暗中安排的,他们的这一趟任务是不是完成了,那“陈蓉”有没有在天香阁见着主公……
陈白起听着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五十只鸭子一样,吵得只觉头痛,便道:“好了,别吵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别闲扯些有的没的,赶紧上路。”
一见“陈焕仙”冷下眉目,漆黑的眸子黑白分明,瞳仁滋滋地冒着寒汽。
众人一下噤声,都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
乖乖地,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得像绵花一样,连讲话都是轻言细语的“陈焕仙”,这一下凛若冰霜,确有杀伐予夺一军之将的气势,颇具威严。
——
陈白起一行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驿站,陈白起远远便瞧见那漆黑的围墙外火把融融,似一条火龙蜿蜒排开,似有着重兵把守。
他们不敢靠太近,只在不远处找了一堵矮墙探目观察着驿站的情况。
“嗳,咱们躲在这儿怎么回事,干嘛不上去?”
“别吵,没瞧见驿站来了很多秦兵吗?”
“这么多兵,他们真打算将咱们主公软禁在秦国不成?”
“……也许这些兵是派来保护咱们主公的呢?”
所有人一下都齐齐地瞪着说话之人——你的脑子呢,难道安在身上只为摆设的吗?!
陈白起没理这群智商经常不在线的剑客们,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这驿站设在内城南门边上,既不是什么重要的军事驻地亦不是什么设伏要点,哪怕此刻孟尝君暂居于此处,但此番秦国内外风雨如晦动荡不安,不置于派这么多兵在此处闲置着吧?
这时后方传来细微的动静,陈白起耳根一动,只见苏放不知从哪里给钻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他们,朝他们使了个眼神,将人引到一处偏僻的巷子深处,那里有淡淡光线从民舍的瓦窑透出,照亮一角黑墙。
他问道:“你们也找到这里了?事情可有办妥了?”
陈白起见他先一步到达驿站,便知他有其它特殊信息渠道,便也不多问,只道:“你转交的信物已到主公手中,这驿站发生了何事?”
见他们将事情都办好了,苏放之前严峻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他沉重道:“事情恐怕不妙了,之前有一队人护送了主公他们来驿站后便离开了,我便寻思着把守松懈,本欲闯进驿站与主公汇合,但不料还没安排妥,没多久便又来了一队人马将驿站给重重包围了起来,并严禁任何人出入,这些兵马不像是从秦宫调来的,倒像是赢稷手下的悍兵悍将。”
听到这话,便容不得陈白起不多想。
去而复返,重兵把守禁止出入,难不成……赢稷是打算反悔,不放孟尝君离开了?
忽然反悔必有缘由,去而复返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忽然,陈白起瞳仁一窒,莫非是……秦穆公连今夜都挺不过去了?!
按今夜的局势而判断,秦穆公若挺不过,然后明日再暴出公子虔身亡之事,这容易令人加以联想是否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为夺王位而丧尽天良,这意味着朝臣与秦国门阀大族皆会震怒,这等惹众怒的事赢稷若想登上秦王之位自不能担下,他最好是找足了借口将这事给推得干干净净。
若是如此,他会不会将罪责……直接推给孟尝君?
思前想后,陈白起觉得事不宜迟,比起明日等赢稷“可能”放人,还不如今夜便采取主动权,先走为妙!
“不可再耽误了,如今公子稷与稽婴等人皆有要事在身,恐怕亦无暇顾及此处,正好给我们留下一点宝贵的时间,我们必须立即采取计划营救。”陈白起道。
苏放道:“你如何得道他们有事缠身?”
“赢虔死了,而秦穆公则病危,估计难以挺过今夜。”陈白起道。
众人闻言一惊,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陈白起。
“这、这消息哪里来的啊?!”
这等宫闱秘事,但凡发生必会被掩得严严实实,不走露一丝消息,为何这“陈焕仙”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苏先生,快做决定吧。”
苏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可有计划?”
陈白起老实道:“周详的计划自然没有,但刻不容缓,只当尽人事听天命吧。长话短说,今夜距天亮尚了二个时辰左右,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偷来的空隙时间,若苏先生有办法便立即去准备十数马匹、水与干粮。”
苏放颔首:“这事便交给我吧,可主公他们此时被重兵看守着,另外连夜通过函谷关若无将军以上凭证,谁来都不可能开门放行的。”
“如何将人带出来一事,我自有办法。”陈白起道。
苏放道:“我知你本事,好,你先前交予的信物足以让主公知道我等前来援救了,你只需报出你的姓氏,他便会信你。”
苏放交待了一句,便带上几人一道匆忙离去。
陈白起转过头,在人群之中盯着一人,目光有着柔和与鼓励:“狗二,一会儿有一事还需得靠你了!”
狗二一时只觉压力山大,他一脸茫然道:“什么?”
“一会儿我会让姒姜带着他们一并去北营引开一部分官兵,到时候你只需瞅准时机,便凭你一身本身钻洞潜入秦营,趁机偷出将军令牌来,知道吗?”陈白起道。
“我?”狗二瞪着斗鸡眼指着自己的鼻子,忽然有些害怕。
他虽然挺会偷鸡摸狗的,可那是面对普通人家,让他偷上一座全是拿刀戟兵器的军营重地,这也太为难他了吧。
这还没有去呢,他都吓得快腿软了。
陈白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别怕,我会让姒姜在暗中跟着你,关键时刻他定能保护你,狗二你不是想要建功立业吗?这便是一个机会啊,既能发挥你擅长,又得助得我们通过函谷关,以后你在主公面前,便有脸了。”
狗二眼中两种情绪剧烈地挣扎着,他想了想,最终便咬牙重重颔首。
“我去!”
“老子拼了,这次不成功,便……便死了也就死了,反正这鬼日子吃不饱饭活着也遭罪。”
陈白起见他那副悲壮就义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你怎么办?”姒姜道。
陈白起讶异一笑:“你还担心我啊。”
姒姜点头:“我知你本事,可仍会担心。”
陈白起听了他话,心中一暖。
“我只负责将他们从驿站带出来,不会与这些兵卒甲士对上的,所以没多危险,你们赶紧快去吧。”
等陈白起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只剩自己一人之时,她望着天空,天空黑漆漆的,仿佛刚刚被墨汁染过了一般,月亮已渐被几缕雾云遮挡住了,连本该有的几颗星子也逐渐只剩几渺消冷光辉。
天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陈白起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来,垂眸轻笑了一声。
她默默地祭出了“龙头锏”,顿时便施出了大雾,浓稠的黑雾渐渐溶化,渐渐稀淡,却从陈白起的脚下蔓延开去,似幽幽地飘来一阵清风,将雾纱卷起一角,原本高高悬在上空的天,不见了,远处的房屋建筑不见了,一切都被人拿一只天笔将一切都擦干净了,只余一片茫茫的黑。
“怎、怎么回事?!”
“哪来的这么大的雾啊?!”
“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是我瞎了吗?喂,你们在哪里?”
“别乱动!这黑雾来得突然又诡异,着实令人不安,小心莫不是敌人施的障眼法,大伙聚在一起,切不可大意松懈!”
守在驿站的士兵一个个都成了无头苍蝇,茫然四望,只觉一片黑色,什么都瞧不清楚,却其实只是一叶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