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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朱温:在仇人和棋子面前装亲近(1)

中国的帝王中,出身于流氓者原非少数,比如为后人称道不已的汉高祖刘邦,原本就是流氓的干活。这一点,就连生活在他所创立的汉朝的司马迁也不得不称他“及长,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但与朱温相比,刘邦小巫见大巫,小流氓见大流氓了。

关于朱温,权威的《辞海》上只是平平实实地介绍说:“朱温(852—912年),即后梁太祖。五代梁朝建立者。公元907年至912年在位。宋州砀山人,唐乾符四年(877)年,参加黄巢起义军。黄巢建立大齐政权时,任同州防御使。中和二年(882年),叛变降唐,被任为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全忠。次年,为宣武节度使。四年,与李克用等联兵镇压黄巢起义军。后又击破秦宗权,兼并徐州、兖州、郓州,并迫使河北各镇归附。天复元年(901年),进封梁王。与李克用父子进行长期征战。天佑四年(907年),代唐称帝,改名晃,都汴(今河南开封),国号梁,建元开平,史称后梁。乾化二年(912)年,为其子友圭所杀。”

至于流氓,《辞海》的解释则是:原谓无业游民。后用以指不务正业,专门放刁撒赖、施展下流手段的人。《辞海》的这一定义有些苍白无力,或者它指的主要是日常生活中我们所见到的小流氓,而不是朱温这样的政治流氓。如果我们来为政治流氓做个界定的话,那它就是那种为了政治上的野心和个人的私欲而不择手段,不惜调戏国家调戏正义调戏天下人的超级流氓。

投机是一种生存方式

朱温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能成为一个王朝的开国之君,哪怕这只是一个极短命的、统治的地盘也实在有限的王朝。在年轻时候,他的最大理想只是如何能混个肚皮饱,能够不在炎炎赤日或是严冬酷寒里通过肉体的不断劳作来换得一口半饥不饱的饭吃,然后再能娶上一个媳妇,日子就算是非常完美了。正所谓,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朱温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儿子,但他老子那点可怜的文化素养连半点也没遗传到他身上,这也和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政治流氓都不读书如出一辙。

朱温出生于宋州砀山,这个地方也就是一千多年前刘邦斩白蛇起家之处,虽然从小就听老人们津津乐道那个关于刘邦因为斩白蛇(按司马迁的说法,那条白蛇是白帝之子,而刘邦则是赤帝之子)而一步步走上发迹之路,并在不久的时间里从一个不事生产的乡下流氓成为一代英主的故事,但朱温肯定从来也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也将像这位千年前的老乡一样执掌国柄,坐北朝南。

朱温家贫,兼之他又从小游手好闲,“以雄勇自负,里人多厌之。”年纪轻轻的朱温在砀山几乎混不下去了,既吃不饱饭,更娶不到老婆,还为左邻右舍所厌恶,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饥饿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言,人生的道路可谓绝望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机会来了。黄巢率领他的农民起义军从砀山经过。关于黄巢,朱温是听说过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生的最初发迹就会从这个据说屡试不第,遂而起事反唐的秀才身上开始。

朱温和他的两个哥哥一起参加了农民起义军。革命的队伍果然是一个锻炼人的地方,这个小流氓不久就进步了,先是一名普通士兵,继而是队长之类的下级军官,等到黄巢打下长安时,朱温已是东南行营的都虞侯了,相当一个中等级别的革命干部。随着黄巢进军长安,唐僖宗逃往四川,唐末农民大起义进入高潮。月盈则亏,精满则溢,同时也就走下坡路。这时,已是黄巢大齐帝国高级将领的朱温看出风头不对,旋即毫不犹豫地背叛黄巢,宣布效忠他从前的敌人——唐王朝。朱温的降唐,使原本就底气不足的黄巢实力大大受损,而风雨飘摇的唐王朝却赢得了喘气之机。唐僖宗大喜过望地说:此乃天赐我也。为此,正如朱温所预料过的那样,唐僖宗给了他丰厚的赏赐,被任命为同州和华州两个州的节度使,左金吾大将军,以及河中行营招讨使等职。由于这一历史性的转变,朱温的名字也从此改成了朱全忠。

救驾的忠臣

黄巢起义彻底失败后,朱温的势力已成为各大潘镇中的头几号,他控制了长江和淮河以北、黄河中下游的大部分地区,并进一步兼并扩张。他首先联络另外两家节度使,消灭了一向被他视为心腹大患的秦宗权。

朱温在解决了劲敌秦宗权后,想再趁热打铁,兼并兖州和郓州,但这两个州的据守者朱宣和朱瑾却是他的恩人,并且是他的结义兄弟,正是在这两个结义兄弟的大力支持下,朱温才能打败秦宗权。现在,这个流氓为找不到出兵的借口而十分苦恼,“每有郁然之状。”事有凑巧,一个叫敬翔的秀才这时投到他门下,献策说:“明公你正准备逐鹿天下,你的辎重必然会为四境的其他节度使所侵,你趁此令麾下将士假装叛变而外逃,然后明公你将这一情况奏告皇上以及相邻的节度使,以捉拿叛徒为名进攻兖州和郓州吧。”朱温闻之大喜,称“天降奇人,以佐于吾”,令手下的一些军士假装逃到兖州和郓州。朱宣和朱瑾不知是计,捡到篮里都是菜,就将这些人收留起来,朱温立即写信给二朱,指责他们不顾兄弟情谊,招诱自己的将士,不等二朱回复,即令出兵征讨。

乾宁二年正月,朱温生擒朱宣部下大将贺环、柳存及其部下三千余人。傍晚时分,天空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朱温说:“这分明是杀人杀得不够呀。”遂下令将三千俘虏全部杀掉。朱宣和朱瑾虽然曾和朱温称兄道弟,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就是这位满口义气的义兄,将他们的领地一一攻占了。

天复八年,朱温征服河北后,欲取河中以制河东,召集诸将说:“王珂弩材,恃太原自骄汰,吾今断长蛇之腰,诸君为我以一绳缚之。”这位据守太原的王珂,其父王重荣,对朱温向来有知遇之恩,朱温尊称之为舅。但在政治流氓的词典中,从来就没有情谊和义气这样的词语,即便有,也只是一面幌子。

朱温派大将张存敬率军攻打王珂,王珂无法抵挡,走投无路之下在城上树起白旗。他对张存敬说:“我与朱公是世交,请你暂时后退,等朱公一到,我会将城池献给他的。”张存敬令士兵稍后退,同时飞报朱温,朱温此时已到洛阳,闻之大喜,快马奔向河中。在途经王重荣的墓地时,他跑到坟前大哭不止,以至于河中人都为之感动不已,认为这是一位坦诚的君子,即使是夺了人家的城池,也是迫不得已啊。到了河中,王珂打算按惯例牵羊出城投降,朱温假惺惺地派人对他说:“太师舅(指王珂之父王重荣——引者注)之恩何可忘。若郎君如此,使仆异日何以见舅于九泉。”既至两人见面后,四只大手紧紧相握,朱温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好像他们不是一对仇敌,而是一对度尽劫波的兄弟。但当王珂将城池交出来后,朱温随即找了个借口将他杀掉。

朱温随着势力加强,打算像曹操那样挟天子以令诸侯。恰好当时唐昭宗被宦官囚禁,朱温以他特有的政治敏感发兵长安,在凤翔大战多日后,终于将昭宗抢到手。是时,朱温一见昭宗就跪伏在地,泪水长流,以至于昭宗感动地说:“大唐的江山多亏爱卿才再次平安,朕及宗族也有赖你才得以保全。”但昭宗无法知道,就在几年以后,这位救驾的忠臣,将会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一个喜欢改名字的枭雄

朱温喜欢改名字。他每完成一次历史的佳作,就重新改一个名字,不知是想以此纪念他的成功,还是想以此逃脱史书公正的记载。

朱温“既破李茂贞,并吞关中,威震天下,遂有篡夺之志”。当一个个对手在朱温的软硬兼施下不是败死就是无法与之抗衡时,他的野心越来越大,已不甘心挟天子以令诸侯。如同每一个政治流氓梦寐以求的最高理想一样:他也想黄袍加身。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朱温决定干掉昭宗身边的宦官们,并想到了利用那位心胸狭窄而又自以为是的宰相崔胤,而崔胤也想借助朱温来独揽朝政,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联袂清洗风雨飘摇的朝廷。

朱温和崔胤一起上朝时,崔胤上奏说:“建国初,天下太平,宦官并不领兵和参预朝政。天宝以后宦官的势力越来越大,贞元末年,德宗为了便于随从护卫,将羽林卫分为左右神策军,让宦官统领,遂成定制。自此以后,宦官集团就参与国家政事,上下串通一气,共为不法,严重的联合藩镇危害国家,轻微的也卖官鬻爵,王朝衰败的原因就在于此,若不斩草除根,终受其害。”对此,昭宗虽然十二分不情愿,但知道这是那位手握兵符的朱温的主意,岂敢不听。当天,朱温等人来不及等昭宗下令,便派兵将第五可范为首的七百余名宦官全部诛杀。是时,“冤号之声,彻于内外。出使外方者,诏所在收捕诛之,止留黄衣幼弱者三十人以备洒扫。”

崔胤虽然一度和朱温联手屠杀宦官,但终究不是朱温的心腹,朱温是不会放心他在朝里的。天佑元年(904年),朱温上书昭宗,认为崔胤专权误国当杀,昭宗不敢不从。崔胤死后,朱温干脆派党羽裴枢和独狐损为相。即便如此,他还是怕自己在汴而昭宗在长安会有某些不便,因此欲将昭宗迁往靠近汴的洛阳。

天佑元年正月二十三日,朱温派牙将寇彦等奉表进京,谎称岐兵逼近长安,必须迁都洛阳,当时昭宗正在延喜楼上,等他下楼时,宰相裴枢已强令百官东行了。第二天,朱温的汴兵开始逼迫百姓也必须迁到洛阳,百姓不愿离开,一路号哭不已,破口大骂崔胤勾结朱温倾覆国家。一个月之内,道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随后,朱温令部将拆毁长安宫室、百官衙门和民间房屋,拆下来的材料沿着渭河顺流而下,自此,在初唐和盛唐时期曾是世界上最大都市的长安竟然被毁为一片废墟。

当昭宗在前往洛阳路过华州时,百姓夹道高呼万岁,这位一心想中兴李唐却时乖命骞的天子伤心地潸然泪下,他说:“不要再喊我万岁了,我已经不是你们的皇上了。”晚上,朱温前来拜见昭宗,昭宗的夫人何皇后甚至哭着对朱温说:“自今以后我们夫妇就全靠全忠你了。”在昭宗到洛阳的路上,朱温见昭宗身边还有些忠心的追随者,心里很不快活,就让御医许昭远诬告对昭宗忠心耿耿的医官使阎佑之、司天监王墀、内都知韦周、亚国夫人可澄等阴谋杀害朱温,理应全都处死。行到谷水时,朱温又将与昭宗同行的击球供奉和内园小儿二百余人全部缢死,另选二百多个长相略似的人穿其衣帽,代之侍卫。过了几个月时昭宗才发现事情不对,但也只能忍气吞声——他怕这流氓一旦变脸,那是连爹娘也不认的,何况他这个落难的天子?

到了洛阳,朱温准备西征李克用,又担心自己走后,素有英气的昭宗会发动变乱,于是图谋弑帝另立幼主。天佑元年八月,朱温派手下将领朱友恭等人带百余人夜叩宫门,声称有军国大事要见皇帝。皇妃裴贞打开宫门,刚来得及问了一句“奏事为何带兵”,便被史太一剑砍死。是时,昭宗酒醉,闻声而起,只穿着一件单衣绕着柱子奔逃,也被史太追上去将其杀害。

事后,昭宗的死讯传至朱温那里,他“阳惊,号哭自投于地。曰:奴辈负我,令我受恶名于万代”。一副无辜者的样子,这正是政治流氓最擅长的表演。紧接着,朱温星夜赶往洛阳,在昭宗的棺材前抚棺痛哭,又将朱友恭降级降职,抓了一个叫李彦威的替罪羊赐其自尽,李临刑时大呼:“你出卖我以堵天下人的嘴巴,难道这也瞒得过鬼神吗?你行事如此无情无义,以后还有人敢为你卖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