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态度对于心理和社会科学特别危险。要做到绝对科学必须遵循如下命令:请采用自然科学和生物科学的技术。
在许多心理学家和社会科学家中间就出现了模仿旧技术的倾向,而不是去发明或创造新技术以满足客观现实的需要。于是,他们的发展程度、研究的问题、他们掌握的资料却与自然科学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因此新的技术是必不可少的。
在科学中,传统是个危险的“恩赐”,而忠诚则是绝对危险的冒险。
不值得做的事情
阻碍新技术的发展是科学正统观念的主要危险所在。假如科学方法的原则已经公式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应用它们。进行研究的新方式或新方法必然是可疑的,它们经常受到敌视,比如精神分析,格式塔心理学,罗夏测验。此种敌意的产生,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新的心理科学和社会科学所需要的关于同时并存、相互关联的逻辑推理和数学尚未发明出来。
一般来说,协作是推动科学发展的永久动力。否则,有局限性的个人怎能作出重要的、甚至伟大的发现?如果协作消失,那么发展往往会突然停滞不前,除非出现某个不需要帮助的天才。
正统观点意味着拒绝帮助异端。既然正统和异端领域中都很少有天才,这就意味着,只有正统科学能够持续地、平缓地发展。我们可以想象,异端论点在长期的令人厌烦的忽视和反对中受到阻碍,然后突然冲破障碍(假如它们是正确的),继而变成正统观点。
手段中心论滋养的正统观念还具有一种更为严重的危险,即对于科学的范围加以越来越多的限制。正统观念不仅阻挡新技术的发展,往往还阻挡许多问题的提出。根据的是,人们满可以认为这样的问题用现有的技术不能解决,比如,关于主观的问题,关于价值以及关于宗教的问题,正是这种愚蠢的根据导致了那种没必要的认输。那种自相矛盾的说法和那个“非科学问题”的概念,仿佛有什么我们既不敢问也不敢解答的问题。
的确,任何读过并且懂得科学历史的人,都不敢说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他只敢说有尚未解决的问题。依照后一种说法,我们的行动就有了明确的动力,它会推动我们进一步发挥独特的创造力。
如果我们的头脑里想着这样的问题:“我们用己经了解的科学方法可以干些什么?”那么,我们就只有作茧自缚,在人类兴趣的广阔领域中畏缩不前。这种思想会走向令人难以置信的危险的极端。
举个例子,议会试图建立一个全国研究基金会,在讨论中,竟有许多物理学家建议,所有心理科学和社会科学不得享受基金会的利益,理由是这些学科不够“科学”。
假如不存在对精微而尖端的高技术的尊重,假如完全忽视科学提问的本质以及来源于人类价值观和动机这个事实,那么,还会有什么理由来提这样的建议呢?作为一个心理学家,我应该怎样解释我的物理学家朋友们的这种嘲弄呢?我应该考验他们的技术吗?但它对于我的问题毫无用处,也不能使心理难题得到解决。
或许这些问题不应该得到解决?要不,科学家应该完全退出这个领域,把它还给神学家?或者是真的存在某种出于个人的嘲笑吧。那么,它是否暗示心理学家愚蠢而物理学家聪明?这种本身并不可能的说法的依据是什么?是印象吗?那么,我必须谈谈我的印象,哪个科学团体中都有蠢人,谁也不比谁多,不比谁少。然而,哪种印象更有根据呢?
我认为只能说他们暗暗将技术置于首要位置——也许只给技术以这样的地位,否则,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可能的解释。
以手段中心为根基的正统观念鼓励科学家保持“安全、明智、稳妥”的风格,而不是“大胆勇敢”。它使科学家的事业仿佛是在平坦的土地上一寸一寸真诚地向前移动,而不是在未知领域中开辟新径。它使人对于未知事物持保守而不是进取的态度。它往往使科学家成为定居者,而不是开拓创新者。
应当把科学家摆放在未知、朦胧之中,使其面对难以应付的未知的事的这样一个正确的位置。注意问题的科学家每当需要时,就主动处于这样的位置。注重手段的态度将使他偏离这个位置。
过分强调手段和技术促使科学家认为:他们经自己的实际状况多了一些客观,少了一些主观,他们不关心价值。
手段在道德上是中立的,疑难和问题则未必如此,因为它们迟早会招致关于价值的难以调解的争论。回避价值问题的一个方法就是不强调科学的目标,而强调科学的技术。
的确,科学手段中心倾向的一个主要依据似乎可能就是竭力追求尽可能的纯客观性。
但是,在这里我们需要特别提起注意的是,我们已经确认科学永远不可能是客观的,也不可能完全独立于人类的价值。而且,科学是否应努力作到绝对客观(而不是人类可能达到的客观),甚至也很值得讨论。
在此,所有错误证明了忽视人性的缺点的各种危险。神经病患者不仅为其徒劳的努力付出了具大的主观上的代价;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思想能力同时渐渐变得越来越差。
由于这种想象中的对于价值的独立,价值的标准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假如手段中心论哲学非常彻底(实际上它们很少如此),假如它们完全始终如一(实际上它们不敢这样,因为它们害怕得出明显愚蠢的结果),那么就不会有办法去作重要试验与不重要的试验,有的只可能是在技术上成功和失败的试验。如果只使用手段标准,那么最无价值的研究就会受到与最富有成效的研究同样的重视。
当然,实际情况并没有这样极端,这只是因为使用了不同于手段中心的尺度与标准。虽然这种错误很少以明显的方式出现,但是它的确经常以不太明显的方式存在。这一点可以在科学历史中得到证明,不值得做的事情决对不值得把它做好。
如果科学是一整套规则和程序,那么它与国际象棋、炼丹术、牙科医生的行业以及防护学没有任何差异。
丢掉“对温情的禁忌”
尽管科学会给人类带来种种益处,但仍有些人会反对它,甚至于达到仇恨的程度,如非科学家、诗人、宗教家、艺术大师和普通人。对于他们眼里的科学,他们有一种畏惧甚至仇恨的看法。他们往往觉得科学是对每一件他们认为神奇和神圣的事物的一种威胁,对每一种美的、崇高的、有价值的和激起敬畏感的事物的一种威胁。他们有时把科学看作是一种污染剂、一个掠夺者、一种削弱的力量,而他们的思想却使生活变得苍白、暗淡和机械化,夺去了生活的色彩和欢乐,把一种伪造的确定性强加于生活。
看一看一般高中学生的思想,这就是你能看到的画面:女孩子一想到和一位科学家结婚就会发抖打颤,似乎他是某种可敬的怪物。甚至当我们解决一般人头脑中的某些误解时,如他混淆了科学家和技术专家,他未能在“革命科学家”和“常规科学家”之间做出区分,或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之间有所分辨,甚至这时仍然不能消除某些有理由的抱怨。
据我所知,这一把去圣化作为一种防御需要的问题,科学家自己还没有讨论过。
我觉得,科学和每一科学的活动似乎都能够而且常常被一个被歪曲的、弄得狭窄的、无幽默感的、反性化的、反感情化的、去圣化和反净化的世界观作为一种工具利用。这一去圣化能够被利用作为一种防御手段,反对被感情特别是谦卑、尊敬、神秘、惊奇和敬畏的感情所淹没。
下面就让我用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来说明我的意思。那时我正在读医学院,并不自觉地认识到有这样的问题,但回顾时似乎很清楚的是,我们的教授们几乎都有意力求“硬化”我们,教我们以一种“冷静的”、非感情的方式对待死亡、痛苦和疾病。
我所见的第一次手术可以说是一个力图去圣化的典型例子,即在神圣的事物面前去掉敬畏、隐秘、惧怕和退缩的意识,在惊人的景色面前去掉谦卑的意识。
一位妇女的胸部要用一柄电刀局部截除,电刀烧穿截除部位。当炙燃肉块的芳香气味溢满室内时,做手术的医师对他的切除方式做出毫不动心的“冷静的”和随便的解释,全不注意患者在痛苦中冲出屋子。然而医师却把那块肉从空间抛出,噗通一声掉落在对面地板上,它已经由一个神圣的东西变成了一块被丢弃的肥肉。
自然,没有眼泪、祈祷、仪式或任何礼节,像在大多数文字前的社会中肯定会有的那样,有这一切都是以一种纯技术的方式处理的——无感情的,平静的,甚至略带傲慢的色彩。